飞机起飞时，天空是种异样的蓝。
我坐在靠窗的位置，舷窗外看不到一丝云。空姐提醒关机前我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，电话、短信和所有可能收到讯息的地方。
一切都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。除了早前许律给我发的一条信息，问靳予城回来没，问我有没有考虑好。
我告诉他：我会不改初心，一直等。
多年后，这些消息成了我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。
关于许律，留在我记忆里最深的一点印象，也成了昨晚，他毫无预兆吻过来时的突兀与生硬。
其实我一点也不怪他，甚至从心底里觉得理解。他有他的想法，也许从某个角度来看，确实我主动退出这段关系，一切会变得简单很多，所有人也都会有看似恰当的归宿。
他喜欢纪夏，喜欢了很多年，那是种无处安放的情绪。每一次，在他提到纪夏这两个字，或是见到她，又或是大家一起故作轻松地谈笑时，我都深深感受着这一点。
爱在经年累月的积蓄下变成一种本能，让人无私，让人一心只想着她或他能好，这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。
我花了一点时间追忆和许律的相识过往。第一次在皇庭国际见面，后来在医院偶遇，他一贯善意的微笑和对我说过的话。他成为靳予城家中的常客，他和他之间的友谊与分歧，他对我对孩子的关照……
确实很少有男人能做到像他那样，温柔，周到得体，细致又有能力……如果不考虑别的，他真的会是一个很好的“人选”，或许还会成为一位非常称职的父亲。
不管以后他和谁走到一起，我都从心里由衷祝福。
而我，在感情上犯过傻，也因固执犯过错，经历所有那些挫折坎坷后，已经认定了一个人。
一旦认定他，就不会再改变。
将近二十多个小时后我重新踏上南城的土地。
李叔亲自开车来接，到别墅时时间还不算晚，正好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。
远远的车驶进前院，就看到黎姨牵着两个孩子迎了出来。
Angela一看到车，撒了手小鹿一样颠颠奔过来，肖青跟在她身后，步子倒是迈得挺稳。
几天不见，两个小家伙好像又都大了一圈，都说小孩一天一个样真没错的。
我拨拨发丝，下车时已经换上一副发自内心的笑。Angela一头扎进我怀里，差点把我扑倒。
“又重了。”我揉揉她头发，一手揽住她，一手把跟在后面的肖青也抓过来，紧紧搂进怀里。
柔软发梢拂在鼻尖和脸上，孩子们的气息让我有片刻心安。
“好啦。盼星星盼月亮，这回终于把亲人给盼回来了，你们两个可以消停点，放过我这个老太婆了吧？”黎姨在一旁笑着打趣，声音很高。
我抬起头，她四下看看，脸色露出一点诧异：“怎么，只有你一个人……？”
话没说完，就顿住了。好像是李叔使了个眼神。
我只能硬着头皮装什么都没听到，拉着Angela和肖青进屋：“来，看我带了什么好玩的。”
后来也不知道李叔是怎么跟黎姨解释的，总之晚饭时她没再多问一个字。
晚上两个小家伙一定要我陪睡。我带他们躺在靳予城那间卧室的大床上，一手揽一个，讲讲故事唱唱歌，他们很快沉入了梦乡。我因为时差没调过来，困得不行却就是睡不着。
夜里肖青自己滚到一边，Angela却仍紧紧抱着我的胳膊，小嘴翕动着好像还在说梦话，我注意听了一会，依稀在叫“妈咪”，叫我别走。
心像被根脆弱又锋利的细丝划过。我忍不住抚过她的脸，那张脸和靳予城和纪夏都有着某种神似，更多的则是靳莹那张单纯柔婉的脸的复刻。
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世，知道了她出生的故事，也知道了她有怎样的亲生父母。
和以前相比，平白生出的却是更多不舍。
此后三天，依然没有一点消息。我尝试着打过好几回电话，那头是通的却没人接听。
面上云淡风轻，天天带着孩子们嘻嘻哈哈，私底下却完全一团乱麻，心神无主。
我很担心，害怕他会出事，每天一睁开眼就要强迫自己浏览一遍纽约城犯罪新闻。一看到“失踪”，“凶杀”这样的字眼立刻心跳加速。
不过理智上，我也很清楚：这些天的杳无音讯，恐怕大概率还是因为纪夏吧！
时间越久，失望就越大。
我甚至觉得：可能真的被许律说中了，他确实“后悔”了。
超市人很多，我推着购物车，Angela坐在车上，肖青跟在我身边。从货架上拿下一盒牛奶查看生产日期时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强烈念头真把我给吓到了。
一直不愿面对也不想承认，可一天天过去，这种可能性只能越来越大。
不然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肯给我回？也不接电话？
“妈咪，你怎么了？”
Angela伸着小手在我眼睛底下晃了一下，我才意识到竟然对着一盒牛奶在掉泪。
“进沙子了。”我忙揉眼睛，笑得很勉强。
身旁肖青一言未发，倒是悄悄握住了我的手。
拎着东西从超市出来时，天色将晚，一轮橘红色的夕阳正挂在天边，后面是漫天云霞。
Angela欢快跑了几步，停下来等我和肖青。她越长越好看，回头笑起来像朵花儿。等距离近了，又跑过来拉我的手，一蹦一跳。
傍晚的一切都笼在一层温暖的红光里，冬日仿佛也不那么阴冷了。走上别墅前那条林荫道，我放慢脚步，酝酿很久小心翼翼问：“Angela，如果有一天，妈咪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，你怎么办？”
小家伙猛地顿住脚步，歪起头：“那能怎么办，我跟妈咪一起去！”
“如果你不可以去呢？”
“不行，一定要去。”
“如果……”
“妈咪！你是不是打算只带哥哥，不带我？”
说完，那张粉嘟嘟的小嘴瘪起，她真的哭起来，哭得好不伤心。我忙蹲下身抱住她，轻言细语很久才安抚好。
“我不要你走，你走了我就没有妈咪了。”她搂住我脖子，带着哭腔的声音一抽一抽的。
“会有另一个人来当Angela的妈妈呀。”我轻轻捏把她鼻子，这话其实相当拙劣。
Angela想了一小会儿，想必也是没当真，扑进我怀里软糯着嗓子：“不要！我谁都不要就要妈咪。”
奶声奶气的回答让我心里抽搐了下。
我何尝愿意离开？出生没多久就一直跟在我身边，对她来说，是真的把我看成亲生妈妈的。可我也是真的怕，怕有一天，靳予城会带着纪夏回来……
到家后两个小家伙在客厅玩，我放下东西开始洗菜准备做饭。水淋在手上冰得让人麻木。窗外，那片云霞更绚烂，焰火一般的红蔓延了大半个天空。
我失了会神，鬼使神差的又去掏手机，点开屏幕，映入眼帘的，竟是好几个未接电话。
来电显示：靳予城。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打的。
我来不及擦手，一把抓起手机回拨过去，很快那边传来嘟嘟声，关机。
跃起的心仿佛瞬间又跌下山崖。我翻遍整个手机，才发现，他给我发了消息。
“小宛，刚才打了电话，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接。”
下面一条：“很抱歉现在才联系，希望没让你太担心。那天走得急，很多情况也没来得及告诉你，是纪夏哥哥的事，许律应该跟你说过吧？这几天确实出了点状况，不过现在，所有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了。”
“全部处理完”几个字，我愣是盯到眼睛模糊不清。
听他的意思，应该不止纪夏哥哥的事？那还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处理的？
我猜不出，忍着手抖，指尖继续滑下去。
“我马上上飞机。明晚到家，等我。”
三条消息，简短的几句话，加上最上方，那天我回国之前给他发的“我改签了明早的航班，会一直等你”一起显示在屏幕上。
放下手机，我长出一口气，虽然还是不太清楚这些天到底出了什么事，不过，他要回来了，而且没有提纪夏。我释然，一切等见面时自然会明了。
窗外那层火焰云淡了，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。
等一个人的滋味，真是经历过才懂得。三天而已，每一天都像一整个世纪。
接下来的24小时倒不难过去，相比于这些天的漫长，时间算是飞快的了。
我告诉Angela和肖青靳予城要回来的消息，两个小家伙都很高兴，吵着嚷着说要去机场接他。我想了想，跟李叔打了声招呼，决定自己开车带孩子们去，给他一个惊喜。
那天下午出发前，我还备好菜，煲上了汤，打算一到家就亲自下厨，用一顿丰盛晚餐迎接他的回归。
从今往后，应该可以开始我们全新的生活了吧？不管是平淡还是精彩，波澜壮阔或是至味清欢，只要有他，我就是满足的。我们一起，有爱的人，有家，有奋斗的目标，有孩子们……
一路上我开得很快，满怀憧憬。后座两个小朋友也很兴奋，Angela像要去游乐场一样一直有说有笑，平时少言寡语的肖青也不时附和。
那天一切都很美好，充满希望，连天空都是清朗明净的。
可后来，还是发生了谁也没想到的事。
一台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货柜车突然从旁边飞掠而过，越过车头，将我截停在路上。
那是条上高速之前的弯道，前后都没什么车。我降下车窗，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，一个穿身黑夹克的人很快从那台车上下来，在车窗外俯下身。我看到的是一张戴着墨镜，满是刀疤的凶悍面庞。
“你，你要干什么？”我本能地问。
他没作声，手一抬从车窗伸进来，我的嘴忽然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。一股难闻的气味冲进鼻尖，下一秒，我的头开始晕，意识仿佛也模糊了。
什么人？什么目的？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跳出来，可我已经完全没法思考，只想着，后座有两个吓傻了的孩子。
醒过来时不知是白天还是晚上。脚下在摇晃，周围只有漆黑一片。
四周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鱼腥味。我能感觉出是在车上，应该就是那台车的货箱里。
清醒过来，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摸了摸身旁，没有孩子。心瞬间提到嗓子眼，我疯了一样到处摸索，才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靠在一起的两个小身体。
刚拉起一只手，有个声音“哇”地哭出来，是Angela。我忙安抚她，肖青在旁边，也发出了轻轻的“嘘”声。我喘着粗气，把他们紧紧搂进臂弯，靠在摇晃的铁皮墙上，忍着泪心如刀绞。
很显然这不是意外。那些人也决不是心血来潮。一切，都是计划好的。
想针对的人也必然不是我或者孩子们，而是靳予城。
他得罪了谁，又或者谁要找他麻烦？我不知道，他的很多事其实我都不清楚。密闭的空间里，我甚至连时间都不得而知，只猜测着，现在他肯定已经下飞机，发现我和孩子们没有音信，也肯定心急如焚。
手机不出意外的早被人搜走，我身上没有一件可以联络外界的东西。颠簸的车厢里，只能抱紧孩子们，等。等着这趟突如其来的未知旅途的尽头。
-
后来不知过了多久，车终于停下来。
外面有动静，我昏昏沉沉刚睁开眼，一道光突然从门缝射过来。适应了好一会儿，我才看清外面明晃晃的太阳。
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。走了一夜，现在离南城大概已经千里之遥。
先前那个黑衣人一言不发示意我下车。我抓紧孩子们的手，不敢反抗，脚步很艰难。
一下车，他立刻转到我身后把我的双手绑了起来。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我身旁，无助得让人心疼。
“你是谁，到底要干什么？”我咬着牙关。
那人一言未发，抬抬下巴往另一边示意了下：“问他们吧。”
说完，开着那辆货车扬长而去。
我转过头，没看到有人，只看到几排破败的砖瓦房，像是个废弃厂区。很快，一扇生了锈的防盗门被推开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，前面的人我不认识。
后面那个人，是肖扬。